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名家文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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清醒地看待中医的现在与未来

2005年3月28日,《中国中医药报》刊登了“中医发展应走中西医结合之路”的文章,说中医有三大痼疾:复古、信老、抱残守缺。认为“中医西化”是实现生存的必然选择,是中医的“重要出路”。该报12月7日又发表了某中医专家“思考中医现代化”的文章,认为西医发展迅猛异常,临床覆盖面不断扩大,中医临床则处于弱势,如一味属意于特色而忽视时代性,在医疗市场的竞争中,势必还要退缩。并说“从近年媒体的舆论看,中医忽尔说‘未来的医学是中医’,甚至美妙无瑕,忽而又说‘中医即将消亡’,自相矛盾,又很少自醒,总是问道于其他学人,以求得一句‘中医是科学的’,这说明自信不足”。并呼吁对于中医自身的体系及特色等方面“做一个全面的清理”,用中医现代化的“伟大实践”,保持中医特色性与时代性的和谐。某著名专家也说“有些人不理解中医学的精华,因而对于引进现代科学包括现代医学不免有‘西化’的嫌疑,陷入‘引进——挨打’的思维怪圈”,“有的高谈阔论激情高得离谱,而提倡实干苦干却不足”。

如何看待中医的现状与未来,应当走什么道路、用什么方法发展中医,的确需要我们“全面清理”几十年来所进行的工作,有一个清醒的认识。

本文主要内容收载于朱良春先生主编的《名师与高徒》一书之中,文题为《邓铁涛未来医学思想初探》,在南通会议上进行了交流,引起部分与会代表的关注。本书在收载本文时,进行了必要的修改与补充。2006年2月15日《中国中医药报》曾摘要发表。

30年前,美国未来学家阿尔文·托夫勒著《未来的冲击》, 他在序言中说:“沛然而作的变革浪潮,其来势之猛,实已到了足以溃决庙堂,否定价值,毁根拔基的地步。未来冲击已经不再是一种遥远的危险,而是一种实实在在的时症”。

其实,美国在1970年时所面临的未来冲击,远远没有中医学所经受的现代西方医学的冲击更猛烈、更强大。1970年我们正在干什么?文革的时候我们如何看待未来?当时混乱的局面,曾经困扰过共和国的领导人。1974年提出的“四个现代化”奋斗目标,无疑是走出困境的大胆假设。后来虽然有过动摇,但始终未曾让人们遗忘。这一事关共和国未来的设想是那么智慧,它使激烈的论争、人与人的斗争转化为一个共同奋斗的目标。对于未来的憧憬,曾经鼓舞了一代人。当年的改革开放、今天的社会进步、经济发展,与“四化”的宏伟目标不无关系。未来学的伟大力量,是不可低估的。

面对冲击,阿尔文·托夫勒说:“使我吃惊不已的是,我们大家对于应变的问题所知如此之少。”那么,中医界在面对西方医学冲击的时候,是否已经有了清醒的认识,有了自如应对的良策?是否已经“严阵以待”、“我自岿然不动”?“衷中参西”、“中西汇通”并没有使中医达到免受冲击的作用,也没有成为溶解西医、同化现代医学、发展中医学的理想境界。紧接着而来的“中医科学化”,其潜台词就是余云岫的“中医理论陈腐玄虚,中医经验偶合幸中”!更大的伤害是有人说中医是“封建医”、“旧医”,必将随着封建社会的消失、学习苏联经验的深入而不复存在。在这样的认识背景下,中医的未来能是什么呢?

还有一个善意的误解,说中医是“伟大宝库”、是“祖国医学遗产”。宝库可以被利用,也可以被盗窃,只有逐渐消失的前景,而不会有充满生机的未来;“遗产”也是满带着陈腐气息的旧东西,很难让人有时代的感觉。“中医现代化”的前提,就是中医不够“现代”,而是处于“过去”的、“朴素”、“原始”的状态的代名词,这样的医学,能是富有生机的医学吗?能够唤起从业的青年的热情吗?不“自我从属”才怪!一个满是陈腐气息的学科,能有光辉灿烂的未来吗?难道我们是“第二个”考古学专业?!

邓铁涛教授对中医学有深厚的感情,几次上书中央领导,对于成立国家中医药管理局,对于确立中医药在公共卫生领域的地位,对中医药的发展倾注了满腔的热情。他看到经过几十年的发展,尤其是在国家中医药管理局成立之后,中医事业在组织上有了较快的发展与恢复。但是毋庸讳言,在表面繁荣的背后,隐含着深刻的学术危机。博士生复试的时候,竟然写不出十个中医处方;某些高职称的专家,在诊病的时候连脉也不摸了;众多的中医毕业生都不学习中医原著了,从经典到历代医家的著作都被冷落在一边,却去盲目地追求现代化,学西医、学外语,传统的系统理论被当作摆设,或者认为是即将被取代的陈腐说教,中医理法方药体系的完整性正在逐步被肢解、被改造,长此以往“大厦将倾,中医危矣”!现代医学对于中医学的“不尊重”,对于改造中医的热衷,引起了邓老深深的忧虑,他一次次不顾年事已高,站出来大声呼喊:《正确认识中医》《为中医发展架设高速路》《中医与未来医学》《21世纪中医必将腾飞》《再论中医药必须深化改革》!他为我们清醒地认识中医投去智慧的一瞥。

邓铁涛教授对中医的现在与未来曾经有过很形象的说法:“自我从属”, 用西医的标准评价、改造中医;“泡沫中医”, 职称系列齐全、中医味越来越淡、中医院不姓中、不能姓中;“回归中医”, 坚持传统、重温经典、早上临床、早跟师学习、提高临床疗效;“做铁杆中医”, 能中不西、先中后西、坚持唯物辨证法、用最先进的科技发展中医;“中医是未来医学发展的方向”, 中医学是中华文化的瑰宝、中医药学是正在走向世界的中国第五大发明、中医学的先进理论部分是未来医学理论的重要组成部分、“中医是以人为本的医学”、“仁心仁术”是未来医学的最高精神境界。这充分体现了他对中医现状清醒的认识、忧虑与期待。

邓铁涛教授在《中医与未来医学》中说:西医“不少治疗手段,看来对某一个病已经解除了,但会落下另一个终身遗憾。例如小孩发热,用抗菌素治疗,热退了,但耳朵却聋了!据报导,中国每年制造3万聋哑儿童;又如胃溃疡大出血,血止不了便把胃大部分切除。又如‘糖尿病足’,病在脚趾上,治疗方却把脚切掉,未能治愈又把腿切去了!这样的技术,就不能称为‘仁术’。不论现代手术已发展到如何高明的程度,但大方向肯定是错了。中医学对不少急腹症,可以用‘非手术治疗’治好。用‘仁术’来考量,这才是未来医学的方向。”一个学科的振兴,离不开理论的进步。邓老未来医学的思想,为中医树立了一面前进的旗帜。

在《正确认识中医》里,邓教授说:“站在世界的角度看,举凡中医处理疾病卓有成效的方法,在外国专家眼中,都是新鲜事物,是创新。举例如‘针刺四缝’治疗急腹症的蛔虫团梗阻,既简单又速效,又省钱。在外国医家看来却多么神奇!把这一疗法放到世界医学中去,就是现代化的成果。什么叫现代化?就医学而言,不应只追求形式,不应以时间定位,应该用最少的支出,以最短的时间,达到最佳的效果,这才是世界人民对现代化医学的要求。病人住院从头到脚,做各种仪器检查,出院交费几十万,这就是现代化吗?”“但可惜的是,我们当前的医、教、研,都努力引进西医的东西以图说明中医之理论,或以西医的理论改造中医的精华,以为是在创新。这种错误的倾向,影响中医的发展已数十年了,不能不引起我们的反省。”

邓教授为我们“正确认识中医”,指出了一个正确的立场,就是应当站在全世界科技发展的立场上看问题,而不是用王清任解剖实证的观点为中医改错。(比如,西医切去了脾脏,中医辨证的时候也不能认为无脾。因为在中医的理论体系里,“人绝胃气则亡”,岂能没有“后天之本”?)凡是现代医学所不能认识,而中医确有实效的东西都是精华。比如中医药运用独特的思维方法,驾轻就熟地依靠四诊就能认识病人的状态(证候),深刻地阐明西医看不见、还没有形成病灶的疾病(如占人群70%的亚健康),并出神入化地运用含有复杂化学成分的中药(中药在吸收的时候已经属于分子水平,而不再是粗糙的草根树皮),安全有效地治愈了很多常见病与疑难病。尽管医疗市场排斥中医特色,简便廉验的中医药的确优秀。

邓教授说:“中医药学是中华文化的瑰宝,但真正认识中医药学的真正价值,对于世人来说,对于医学界,甚至对一些中医来说,却不容易!20多年前,在一次中医学术会议上,有位西学中专家说:‘抗生素发明之后,中医治疗肺炎便落后了;速尿发明之后,中医治疗水肿便落后了。’前几年有青年中医写文章认为:‘中医变也得变,不变也得变’。往哪变呢,朝西医方向变。去年又有资深的中医专家写调查文章,认为中医的临床优势病种越来越少了。如此之类的文章还不少,多立足于批判中医理论之错误或不足,或对某些理论抽象的肯定、具体的否定。这都反映一部分学者对中医药学的信心不足,一种信任危机在滋长蔓延,这是一种危险的思潮。